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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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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迎來了除夕夜,電視裏放著中央電視臺的春節聯歡晚會。酷愛曲藝節目的毛敏慧一邊吃著甜甜的蛋糕,一邊抱怨電視裏又出來的歌舞表演。“真是,大家要看小品嘛!誰要看唱歌!唱唱唱、十個跳舞唱歌才出來一個小品,就一個小品還那麽不好笑!”

伊尹坐在自己的房間,打開了門,能看見電視,但人主要註意力還是在臺燈下的桌面。他正在寫作新小說,那下一篇小說還有三分之一並不是因為有大綱規定,他根本不列寫作大綱,他討厭有界定的格局和故事構架,這讓他覺得像罰抄寫,他喜歡想到什麽寫什麽,這種感覺和掌控書內人物,不時變出自己現實裏沒有的東西做自己現實裏不會做的事,是一種快樂。他寫小說一直是隨便定一個標準,尤其是成名後,這種隨意性更強。比如這一本,定了個20萬字。像《前朝》定的三十五萬,他就寫了三十五萬零一千零四十個字,不包括前序。

以前他是有自己標準的,特別剛變得抑郁時,以極其可怕的苛求順利把自己逼成現在這樣。終於發現那種生活方式已經病態才隨自己心意去了。

舉例的話,以前他寫什麽東西,一定要每個字都方方正正占據2/3格子,上面必須一溜的空白,拿熱水瓶的動作必須全部是同樣的……也許會是強迫癥吧,但他明明可以控制,只是不想控制,他太想折磨自己毀掉自己,那個時候。

算了,過去了。

伊尹戴著耳機,裏面放著字詞古典的歌,因為他在做一段古詩插入為線索,聽的歌歌詞歌頌著愛情,但他寫的並不是主人公戀愛的小說——他從沒寫過一篇完全以談戀愛為主要目標的小說,怎麽說呢,他根本不知道喜歡一個人會是什麽感受,他不喜歡涉及自己不懂的事。

他也是一個極其較真的人。

寫小說裏面的人物對話,他會以不同身份,去進行角色對話,是一個賣笑女的時候,就想象自己是女人,淪落風塵,是紳士就用咬文嚼字每一句都含義重重。

他對於涉及相關知識的內容,會仔細考究,文中要出現街上賣杏子,會去搜索杏子是什麽季節吃的,這個時候應不應該有這個水果出現。古代人的服裝應不應該是這樣的描寫,去博物館專門看看發掘出來的服飾紋路色彩搭配。

他經常在交稿之前自己先校對字詞。

他覺得這句話句子應該怎麽寫才入人心,他會仔細咀嚼,調換順序、字眼,以致於標點符號。

有人會說他幸運,年紀輕輕就是暢銷書作家,專欄寫家。但如果像他這樣做到極致,又有幾人。

沒有什麽幸運,可以不經過足以逼瘋自己的毅力——除非是你握不住的“幸運”。

電視裏主持人開始倒數,新年鐘聲響徹。外面是“嗶嗶剝剝”的煙花。伊尹轉了轉脖子,酸澀極了,轉臉的時候,母親推了推他,“尹尹,去把鞭炮放了,在門口。”

“好。”伊尹放下鋼筆,暫時放下了他的主角。套上一件羽絨服裹住自己,換了鞋子,開門,拎起母親放在門口的袋子,紅色的塑料膜,裏面是大紅繪著五彩繽紛鞭炮的炮仗。彎腰的時候手機掉了出來,撿起來,才發現短信是拜年信息,微信也是,還有手機QQ,甚至幾個APP也湊熱鬧。

伊尹不喜歡這種熱鬧,又很享受這種喜慶。但他往往不喜歡過完年後,電視臺新聞紅色的話框撤下又變會冷色調,電視上重播的春晚節目沒有了,街上店鋪開了——年,過完了。

以前他最喜歡夏天,最喜歡暑假,穿著短褲衩把自己曬黑,捉昆蟲,去圖書館。

後來也喜歡冬天,冬天過年,空氣都是溫暖的一家人相聚,烤番薯,升煤爐,做雞肉、鴨肉各種飯菜。

現在,現在只有臨近那些時候,以往回憶帶給他一點喜悅,只是記憶裏的。現在他根本感覺不到夏日的安謐,冬天的熱鬧。

他從不主動去親戚家拜年,除非家族聚餐不得不參加。

他再也不會在圖書館抱著一大堆書回來,他完整看一本書的耐力除非是這本書是情節緊湊故事精彩的故事,不然除了寫作要涉及,他已經不能讓自己靜下來堅持哪怕五分鐘。

把手機信息全部標為已讀和免打擾。然後揣進兜裏,下樓去放鞭炮。

電話響起來,在鞭炮沖上天空的時候,所以伊尹沒有聽見。他擡起頭,看自家的煙花綻開來。

電話響了一遍隔,伊尹的煙花也放完了。

電話那邊,喝醉酒被家裏七大姑八大姨催婚刺激下準備向伊尹告白的禾佳家瞬間慫了,趕緊發個短信給伊尹,打上五個字,“打錯了,沒事”然後打個酒嗝,倒在床上,扁著嘴,抱住自己的枕頭。

放完煙花伊尹腦子裏又浮現剛才自己的主角,當他寫小說的時候經常會覺得小說才是他生活的重心,不管做什麽事,都是在想主人公的心情,接下去的事件,他會把自己的生活拋棄掉。

看來要早點寫完了。

伊尹的手插在褲袋裏,轉回身,樓下的黑裏有一道明星的煙火,有人在抽煙。伊尹低下頭,走過他身邊。

“哥們,打聽個事!”抽煙的是個年輕人,穿著沖鋒衣,胡子沒刮幹凈。看起來很頹唐。

“說。”伊尹推開了他遞來的香煙。

“這樓上第三層的女孩,今天在家嗎?”那男人本人只說了這一句話,但看到伊尹在觀察並且眼裏是警惕和懷疑,他趕緊接上,“她姓賈。我是她男朋友,但是她跟我鬧著分手呢,我……我還是忘不了,這不想來挽回。”他說道後面,不好意思起來。其實也就是一個和伊尹年紀相仿的男人,正是為愛情和工作兩者夾擊的年段。

伊尹其實並不認識那個女孩,自己家也不住三層,但是突然有一種想喝酒的沖動,在這個新年夜。

他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說:“去喝酒嗎。”

“啊?”

“喝酒。”伊尹哈出一口氣。

“太冷了吧。”

“熱酒。”伊尹平靜地眨著眼,說著喝酒。然後擡起頭,看了三層一眼,“你可以傾訴。”

失戀的人,最希望就是有人聽自己說一說,這個男人也不例外。

兩個人出了小區,就近找到一家還營業的大排檔。

伊尹要了燒酒,熱熱的,剛煮沸的。對面陌生人要的是兩道炒菜一碟冷盤。

酒來了,伊尹給對面人倒上一小盅,但是不要菜。

“我女朋友……”對面人開始要伊尹履行他誆他來喝酒的條件。

絮絮叨叨了近20分鐘,那人已經喝醉。但伊尹不同,伊尹天生好酒量,什麽酒都不能灌醉。而且,不管喝幾杯,幾瓶,他都是清醒的。

那人說完,看伊尹無動於衷,有點不解,“嘖,哥們你是沒有失戀過嗎?哦,也對,哥們你長那麽帥,現在女孩子嘛,都喜歡小鮮肉。”酒氣撲鼻。

伊尹勾嘴笑了一下,“分過呀。甩人家和被甩。”“喲,講講!”那人感興趣地放下筷子,做出認真的樣子。

伊尹懶懶托著頭,喝酒不能使他意識恍惚,他喝酒,有時候是想借酒裝作醉了,做一些清醒的人做不出的事,有時候,則是想找人說話,醉漢會斷片,他說什麽都不會有人記得。“我第一個女朋友,很賢惠。什麽事都不用我動手,都會給我安排好。幫我搭配衣服,給我定每天早餐吃什麽,會做飯會家務,定時提醒我該吃飯了,免得我又不想吃餓著。”

“哦哦,祝無雙,放著我來~!”年輕人大口又是喝酒一杯。“真好呀,我女朋友連衣服都是我給她洗呢~”

“但是我很快就厭了。”伊尹覺得酒液有點冷,招手叫來老板。“阿姨,能再熱一下嗎。”

“好。”這個年輕人喝了酒,白面沾著緋色,依舊不減英俊。他住這兒,所以老板娘知道他。據說是跟媽媽住一起,工作不固定,但似乎很有錢的樣子,吃穿都大手大腳。其實不少家裏有沒嫁出去女兒的中年婦女都挺關註他,自己也是不例外。也跟他媽媽打過交道,很厲害一個女人,對自己兒子似乎看得很嚴又似乎不怎麽管。反正是一家很奇怪的人家。

“厭了?”

“嗯,厭煩了。日常的成了規律,每次都要跟她聊完天才能睡,漸漸覺得她的信息很煩,很占據我時間,就提了分手。”伊尹知道把酒拿回去後又回來擦著店裏桌子的老板娘豎著耳朵在聽,但他不在乎。

“嘖嘖。”對面的人因為暫時沒有酒,砸了咂嘴。“我巴不得我女朋友天天膩著我呢,可是總是要買口紅了,或者要去哪裏做指甲才會哄我。”

伊尹的手指敲起桌子。

這個時候,手機鈴聲響起來。

伊尹接了。“餵,尹尹,你放煙花放好沒有?哪去了?快回來我要睡了鎖門了啊。”母親毛敏慧。

“好的,這就回來了。”伊尹把手機拿離耳朵,發現時間已經是2點38,他摸出錢包,留下兩張紅鈔,然後沒有理會對面人的挽留,自顧回家去。

不料在剛才碰到男人的地方,又碰到了人。這次是兩個。

走過去,聽見男人說:“賈賈,讓我上去吧。”女人回道:“憑什麽?”聲音卻軟軟的,一聽就知道有些欲迎還拒。“我給你買迪奧——”

伊尹走過,踏上臺階。女人嬌小聲這個時候靠近,伊尹停住,挪到旁邊。

男人擁著女人往上走。

伊尹隔了五六階,才重新走上去。

在三層的時候,兩人往住戶去,伊尹繼續上樓。

打開門,客廳燈已經暗了,只有自己房間,門開著,燈很亮。

“尹尹,趕緊睡吧。”母親的聲音自她的房間傳出來。

“知道了媽。”伊尹進去換上自己的拖鞋,放輕步子,進入浴室。剛才春晚剛開始時已經洗過澡,但又喝了酒,於是再刷牙。刷完,進自己房間,關上門,輕輕松開握著的門把手,怕彈簧鎖的聲音響起來。

伊尹覺得很無趣,而且現在吃藥困意起效的話勢必睡到明天中午,他不想。自小學以後他就不喜歡睡到中午。

索性,就不用睡了。

伊尹打開了桌子旁邊的筆記本電腦。

打開某視頻門戶網站,想找影視劇或者電影或者動漫,打發時間吧。

這個網站首頁是一些短視頻,搞笑的、關於動物的、電影片段等等……今天排在首頁的是一個“幾分鐘看完某電影”。以往伊尹或許看看有關小動物的,對這些沒有任何興趣。但是今天的封面是一大片紅色,不知道什麽畫,一大片,一扇開啟的日式的門,一個落幕的女人剪影。

這讓他想起一部國產動漫第五部裏的蜃樓裏的一個場景,扶桑木。

真像。

伊尹點開了,以為是那部動漫推薦。他喜歡對自己喜歡的東西的議論,任何的,只要和他意思是一致。

但是不是,是日本的一部電影,好像還是禁片。

伊尹看到了日本江戶時期的風月場所。他看到裏面花魁游街的時候,手下意識觸碰著自己的下巴。

很古怪的儀式一般,節拍一動,人物一動。穿著巨高的木屐——那真像中國戲曲裏面武生的厚底靴,但是它是全黑,不是紙一張張疊壓的,花魁的腳像是崴,但又好好地踏到地上。

伊尹卻覺得這種步調場面服裝——對,是服裝,他很喜歡一些民族服裝,自己國家的,其他國家的。

評論區有電影名,《惡女花魁》(《花魁》)。他第一次去網上找了聽起來很艷情的電影的資源。

電影開始放,伊尹目不轉睛看日本古代的服裝。實話說他不是很喜歡日本,民族情節也好,斥右翼黨見也罷,但到了一些民族元素上,他卻不會有偏見,他很喜歡有民族特色的東西,古代的東西,以及一些讓人覺得安靜的東西。

那些和一些不好的東西無關,人世間的文明是幹凈的。

既然是花魁,就會有一些□□上的描寫,伊尹和往常見到電影出現這種場面時候一樣,要選擇拉快進,但就在鼠標碰到進度條,現出一個手來時,他腦海裏忽然是那個年輕人,還有他背叛的女朋友,以及——自己對沈栩那種深切的渴望。

伊尹整個人停住了。

他之所以接受沈栩,一半是當時她讓自己產生依存度,另一半……來自最原始的渴望。

但他不想要。

就像《前朝》裏他寫的,為了生理需求和生理的沖動,那麽會有厭煩的一時,想想就會覺得。吃一盤自己喜歡的菜,前幾次你會喜歡,會不斷去飯店要這道菜,可以毫不猶豫地拿這盤菜來使自己開心。但以後,會有一天,吃起來覺得乏味覺得味同嚼蠟覺得反胃。這時候你會渴望菜單上的其他菜式,他們新鮮,誘惑力隨著你對自己的菜的厭棄一直被你自己拔高。這就像是婚姻和愛情,那裏面一定要有人們羞於提及的一樣,那可以是繁衍的義務,可以是熱情的沖動。至少目前我還不知道所謂的超越靈與肉的愛情如何,或許嘗試也是一件好事,畢竟我嘗試過生,嘗試過依自己的喜歡去做過一件事,甚至曾經接受過接近死亡,有一些其他的事情沒試過的,真想在這一生裏試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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